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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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彼時月色暗淡,隔著層層竹影,慕禾雖然憑借著那份熟悉之感將溫珩認了出來,卻也不過匆匆一瞥。

溫珩會來這,實屬預料之中。

梨鎮失敗的刺殺應該鬧出了不小的動靜,兼之方才在街道上的一見,溫珩應該也知道尉淮是病了。他作為北陸臣子,過往再怎麽能容著尉淮亂來,這種時候也該將其拎回家了。

畢竟不是一方的勢力,沒做一樣的考量。慕禾如今的任務就是將尉淮照顧好,等他安安穩穩上了回京的船,也就同渝水的人情兩清了。至於別人要不要插手先將尉淮接手過去,那皆是別人的主動,自然輪不到她操心。

於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溫珩,便要端著粥進屋。

“我來接陛下回宮。”溫珩適時地開口。

慕禾一手開門,一手托盤,稍微頓了下,不慌不忙的應聲,“恩,我去告訴他。”

可是進屋之後,尉淮卻已經睡著了。身上裹著厚厚的被子,縮做一團睡的,眼角有些發紅,燒還沒有褪。

藥還沒有煎好,粥也有些燙,慕禾將托盤輕輕放在床邊,預備等他稍微休息一下再喚他。自己則半掩了門,走到庭院,壓低了聲音,“他睡著了,今個受了驚,便讓他稍微休息一下,一會喝藥的時候再說回京的事吧。”

這麽交代了一句,慕禾腳下未停,擔心廚房那裏正在煎的藥,打算再去看看。

月色暫隱雲後,風吹草動,側身的一瞬間,慕禾眼眸低垂,餘光忽而瞥見屋頂有人一晃而過,緊接著破空的箭矢迎面射來……

箭矢方向微偏,既會給她逼近的壓迫之感,但實際角度而言卻是指著屋中之人,意在將之下意識的逼退。

慕禾手中無物抵擋,箭矢來得又急,雲袖微動,正要擡手。

面前卻忽有清風拂面,月光被倏爾臨近的身影遮掩,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探出,在她伸手之前,恍似並沒有承受多少力道般一把握住箭頭……

慕禾幾乎是下意識的看了溫珩一眼,徒手抓住勢帶淩厲的箭矢,自然沒有看上去那麽輕松,殷紅的血液很快便自其指縫中溢出。

三棱箭,箭頭帶倒鉤和血槽,殺傷力大,放血也快。縱然是傷在手上,也算是嚴重的情況了。

可她作為旁觀者,神色卻並無動容,下一刻屋頂樹邊的枝葉輕動,便自然吸開了她的註意。

刺殺者孜孜不倦之態度終於讓她煩躁起來,往旁邊邁開一步,避開溫珩,囑咐一句,“你註意著尉淮。”便要去追暗殺之人。

“阿禾……”溫珩忽而出聲喚住她。

慕禾想起院子那邊連著四通八達的小巷道,暗殺者失手之後無論隨意往哪裏一竄都不好找,微微頭疼,一時間便也遲疑著頓下。

回眸時,溫珩的神色微微一亮,似是有些驚訝於她當真會留下。半晌後才低聲道,“我也受傷了。”

慕禾淡淡瞧他一眼,“我看到了。”既無冷漠,也無關切。

思緒漫漫思及鄰院房屋修建得都甚高,以此居高追蹤或許還有一試的餘地。心中打定主意,故而言語時,人已經到了階梯之下。

可再進一步,手腕卻給人扣住,不輕不緩的力道,偏偏能適好止了她的步伐。

“你不要去。北陸實況覆雜,阿禾,你不要再介入了。”

慕禾沒有回頭,本是想要徑直甩開他的手,可一下的掙紮竟然不能撼動其力道分毫。這麽再一停頓的片刻,屋頂那邊樹影的搖曳都幾乎平息。手腕邊傳來強烈的束縛之感,更是讓她心生一股極度不悅的抵抗。

眸光帶過階梯下的燈臺,瞧見其上一貫掛著的練習用鈍劍。只不過一個旋身的隨意,行雲流水抽劍回刺。

斂下眼,一劍毫無預兆,卻紮紮實實的割在了溫珩的手臂上。

鈍劍的傷會比鋒利刀刃的割上痛得多,慕禾的劍身又正要敲擊在關節,當即便將溫珩的手震開。

從頭到尾,一句”放開“,亦或是一個冷淡眼神的警告都不曾給過。那一劍的幹凈利落與刻意洩憤般的傷害並不一般,只是為了掙脫能做到的最快捷的方式。而這樣恰恰才是最傷人的。

仿佛對他的傷害,在她的心中已經無關緊要到無需考慮的地步。

……

嗤啦的一聲,是劍刃劃破了袖口。昭然的顯露出其上簇新的傷痕。並不算深,卻因為是鈍劍切口,瞧著血肉模糊的可怖。

那一剎那,溫珩眸中輕輕的恍惚並著愕然,望入慕禾蘊著強烈戒備與抵抗的眼底,忘了呼吸般,極輕的屏息。

“我怎會恨你。”

心底深處瑟縮,行將瓦解之時,似是救贖般輕輕回響起一句呢喃。可容他極快極快的,壓抑住適才一瞬決堤而出的不安。想要沈靜下來,面色卻無法自控的蒼白。

嘴唇微動,欲要在這徒然對立緊繃的氣氛之中道出一句解釋,可面前慕禾卻不過在掙脫他之後,淡然收劍,轉身走遠。

慕禾心思全在追殺者身上,自然沒有意識到,自己方才給溫珩的那一劍,乃是這十多年來,唯一一次刻意予他的傷害。

然而方至墻根,背後忽然劍光一閃,慕禾心中警鈴大作地堪堪閃身避讓,手中厚重的劍身叮的一聲碰撞上一處微沈的力道。心中一沈,顰眉望著執劍貼近的溫珩,迫不得已停下腳步,舉劍回防。

被幾次逼停,最終只能舍棄追蹤,讓慕禾也抑不住上了火,更是不能理解溫珩反常的行為,一劍揮出的間隙,壓低聲音道,“你可知曉自己在做什麽?那可是刺殺你家陛下之人!”

慕禾每三劍之中必有一劍落在其身上,除此之外,卻是她漸漸被逼下圍墻。溫珩的劍招舍去防備,只求將其逼退的進攻,偏執得要將她拉回來。

“我自然知曉,更知曉你連棲梧山莊之事都可全然不去過問,卻要插手北陸之事。你便是可以為尉淮,做到如此地步麽?”不知是否是因為痛楚,他的聲音都帶著輕微的顫抖。

鈍劍的切口不深,然慕禾下手還是著了力氣的,無數的傷口同時崩裂的痛楚並非常人所能忍受。溫珩身上的華服漸漸被血染紅,在月光之下墨黑得可怖,他偏偏卻好似感覺不到那痛楚,只是一張臉上血色愈發的寡淡。

原本兩者的對抗並不至於落得如此分明的下場,可溫珩手中可斷吹發的利劍卻不曾一次落在慕禾的身上,便沒了上風可言。

慕禾微微皺眉,“你無須借題發揮,牽扯上旁人。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,你須知你如今已經沒有再左右我考量的資格。”

刀光劍影下,溫珩墨瞳之中是隨著身上劍痕累積的裂痕,一寸一寸的漫入心底,一點一滴在眼角沾染上灼紅,“那泉邊為他跳舞的人可是你?”

慕禾揮劍抵擋下溫珩的劍勢,心中一驚,手臂在承力之後被牽連著微微下沈,那相撞傳來的力道愈發的沈重,叫她的手心都有些發麻。

“背他回梨鎮的人可是你?”

再一劍,力道之大,震得她虎口發疼。

“讓他躺在你房間的人,可是你?”

慕禾唇角抿緊,始終不曾回答。縱然劍式上不曾落得下風,腳步卻也被逼迫得寸寸後退。

再兩步的後退,慕禾只覺背後一涼,便是貼上圍墻,斷了後路。

一剎那驚訝,心神稍稍失守,便成了漏洞。

而微微睜大眼所見,溫珩的眸光也在那一瞬間從讓人如沐春風的溫和,徒然轉變做沼澤一般的寂黑,妖異著極致的危險,眼角的灼紅隱約濕潤。

一股寒氣,猛然竄上慕禾的背脊。那一刻,她幾乎以為他要與她同歸於盡。

然而那一柄鋒利的劍卻只是釘入她脖頸邊的墻內,只要輕輕一拉,便可割破她的喉管。

而溫珩的胸膛之上卻已然受了她一掌,掌風切入他身體時,那沈悶的聲響近在她的耳畔,出乎意料的沒有給她太多的痛楚。

而他的眸中,則是一剎那的渙散。

慕禾擡手,以掌心握住那一柄臨近她頸脖的劍刃,可以毫不費力的從溫珩手中抽取那一柄偏差的劍,卻無法將他死死抱住她的手掰開。

溫珩身上的血液染透了她的衣袍,身子則是像乏力一般,輕輕的依偎在慕禾的肩上。

“阿禾……”近在耳邊的聲音輕輕的,像是連喘息都顫抖,“你不要我了麽?”

慕禾微微仰頭,沈默良久。

開口淡淡,“你當真以為,我不恨你麽?”

耳邊的呼吸就這樣凝滯。

慕禾移眸,望見洞開的屋門前孤零零站著的少年,錦衣華服,病容依舊,一雙鳳眸之中卻含著滔天的怒火,恨不得沖上來將她掐死。

“慕容禾!你把他怎麽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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